“你所說的屍妖，是什麽？”我有些跟不上賈笑青的腳步，賈笑青很奇怪，她明明是走路的，我卻總覺得她要飄起來飛走也似的，不說話，繃著個臉，腦袋後青灰色的頭巾仿若刺繡圖上的蝴蝶尾巴似的，都不往下落的。

賈笑青忽而停住了腳步，我冷不防撞到了她身上。她很瘦，比我瘦，骨頭撞得我胸口痛。

“你是不是有身體腐爛的跡象？”賈笑青忽而轉過身對我道，一雙亮亮的眼睛仿若寒星，直直射在我眼中，讓我不由閃了幾下眼。

“有。”

“是不是最近好些了？”賈笑青臉色僵白，問道。

我一楞，覆又點頭：“是。”

我看著她紫色的上唇。因為我不敢再去看她的眸子。

賈笑青背著手，轉過身去。隱隱我聽她長嘆了一聲。

“前塵茫茫，無心如何？”

“你可知道，那女人病是因為你。因為你已經不是人。”賈笑青走了兩步，冷冷道。

“你是說……”

“沒錯。你本是一具行屍走肉，雖然不知道為何你沒有心還能活下去，但是世間萬物本有陰陽生克制化之理，你身上全是陰氣，本應幽冥鬼途，卻強行借屍還魂，但無奈臟器不全，也不過是掐著一口氣的行屍。我有一名極其尊崇的前輩英叔曾說，死前多爭一口氣，就是你。但你四肢為何不僵硬，我便百思不得其解了。”

賈笑青步伐又變快了，我胸口刺痛，更加走不動，眼見夕陽欲墜，我忽覺喉頭幹澀，身上已是冷汗涔涔。

賈笑青許是聽我腳步虛浮，一把拉過我的手，拽著我往前走去，她繼續神色凝重道：“陽世陽世，沒有陽氣怎麽活？只能用別人的陽氣了！待我再晚一步，又是一條人命！被吸幹陽氣的人不能轉世投胎，魂魄依然被困肉身之內，眼見腐爛卻不哭不喊，久而久之怨氣深重，天地不獨賦靈於人，世間萬物皆可修道成仙，到時候有不開竅的小妖物吸了怨氣，便入魔道，稍有不慎便是世間一場浩劫！”賈笑青很著急，說話劈裏啪啦的，我聽不進許多，但只知道，我已經不是人了。

是一個可能為禍人間的妖。

“你要把我怎麽辦！”我刺痛咬牙道。

賈笑青咬緊牙，不發一言，只是加大了拽我的力道，腳步生風，左手頭頂拔出笄來，清口一吹，便看一大拂塵已在她掌心，賈笑青揮揮拂塵，嘴裏嘟囔幾句，便見前方之路縮短許多，方才我還瞧著一顆李樹在一裏地開外的地方，現如今我們已將那李樹遠遠甩在了身後。

“縮地成寸”我不由驚呼。

賈笑青看我也不看，但手心汗水粘膩，每縮一端距離，臉色便難看幾分。

“你究竟要把我怎麽樣！”我不由大喊問她。難道是要將我就地正法以謝天地？！我瘋了一樣甩她的手，但卻根本甩不動！

“你究竟要幹什麽！”我不想死！就算是不人不鬼，我也不想死！

我都用星魂的命換我的命了，我們的孩子誰去照顧！

“我們必須在天亮之前回到我的上元山，你現在沒有陽氣護身，太陽一出來你就會灰飛煙滅，別說話！”說完賈笑青更是汗如雨下，一股一股如水兒般淌！

臉色更如她的袍子一般青灰難看。

“哦？聽起來很著急的樣子，看樣子是沒有空搭理我了。”眼前忽然雲霧裊裊。一曼妙身影時隱時現。

“雕蟲小技！”賈笑青上嘴唇更發烏黑，拔了一根頭發，松開了我，輕輕一吹，便看眼前煙霧散盡。

“好大的本事，竟然說我是雕蟲小技？”眼前人飄了過來，的確是飄過來的，一手拿著拂塵，莫不也是道家的人。

“你是何人？”賈笑青雖然消耗很大，但仍是一副過眼雲煙爾等小輩還不束手就擒的表情對著來人。

“你不認得我了？”那女子眉眼彎彎，似笑非笑，卻不是在回答賈笑青，而是在看向我。

“我不記得見過閣下。”

這女子年紀約莫二十開外，身上服飾也是道家打扮，卻多幾分怪異，不似賈笑青那般平淡樸素，而是緊身束腰，妖嬈十分。

“你是道家的人，剛才那一招我沒記錯，應當是‘迷蝶之境’。”賈笑青瞇眼道。

“眼光還算不錯。我是天宗人。這個女人，我要帶走。”說罷那女子拂塵一拜，幻出一柄利劍來，寒光映月，這時候我才發現天上的月竟然變成了藍色！

“秋酈劍，你就是曉夢？”賈笑青冷冷道，然後嘴角微微一笑，手中拂塵一甩，瞬間變長了許多，緊緊纏向那女子破空而來的劍。

“後生倒是有幾分眼光！”那女子便認了。然後一個飛身旋轉，便見白色四破，賈笑青嘴角一抹鮮血流出，那拂塵瞬間變回原樣。

“你不是老婆子麽！”我問道。依稀記得她是個鶴發童顏的老人。

“莊周夢蝶，不是莊為蝶，還是蝶為莊，不知是夢，還是真的變作了蝶。你家夫君沒告訴你，不要單純相信你所眼見的麽？”

“既然是道家一派，我便不與你動手，曉夢你好自為之。”

賈笑青一口把血沫子吐在了地上，惡狠狠道。

“誰好自為之，還不清楚呢。”此時看來，曉夢的確更加游刃有餘。

賈笑青咧著滿口血牙一笑：“好，有膽量。”

說完便見賈笑青迅速掐訣，手指變幻快速，不知何處陰風陣陣，便聽得鬼哭狼嚎之聲頓起，地面開始塌陷，賈笑青揪住我領子，道：“走！”我們便騰空而起，地下開出一條路來，便見無數冤魂野鬼殘臂瘸腿無目腦漿迸裂等不一一具之恐怖狀往地上走著。

“陰兵擋路？倒是我小看了你。”曉夢一看，便又幻出拂塵來。從腰間錦囊中抓出一把豆子來，拂塵一揚，便向四處撒了開來。聽得無數小娃娃嘻嘻哈哈之聲，賈笑青擡了擡眼皮：“不過撒豆成兵，我們走！”說罷賈笑青把拂塵一擲，那拂塵也並不掉下去，而是浮在半空之中，賈笑青帶著我踩了上去，竟然十分安穩，並不搖晃，賈笑青食指和中指並住，那拂塵便急急飛走，傳林過海，不在話下。

“那個女人追我做什麽！”

“不知道，也許是要把你煉化了。”賈笑青手指往上一指，拂塵一下上揚，越過一個山頭。

“區區陰兵能耐我何！我倒是要看看你放出來冤魂野鬼怎麽讓他們回去。”那曉夢已經在我們身後。賈笑青笑道：“我有辦法放出來，自然有辦法弄回去。”說著賈笑青自懷中掏出一紫金葫蘆來，晃了晃道：“出來！”

便見賈笑青手上一些白絹。賈笑青咬破指尖，胡亂塗抹收好葫蘆，將白絹向後一扔，我回頭看去，便看無數白鳥都沖著曉夢飛過去，一時之間曉夢亦是狼狽不堪。

“再這樣下去我肉體凡胎怕是要支持不下去，方才縮地之術已耗我太多。待會我用真身和她鬥法，你就帶著我的肉身去上元山，記住！去找白仙！他應該有辦法阻止你徹底成妖！”

說罷賈笑青閉上了眼，直挺挺立著，恍惚之間我見一綠衣女子飄飄若仙，身後衣帶飄飄，浮於我們之上，我回頭看去，見曉夢略有些吃驚，那綠衣女子一揚袖子雙目緊閉，身後便飄出無數絲帶，將那曉夢牢牢圍住。

想那拂塵也是有靈性的寶物，一路上如同有眼目一般，不曾撞上任何東西，飛了不知多久，只覺得身上猶如火燒火燎，一縷晨光出現在東方，我暗道不好！

身上青煙陣陣，腐臭的味道四溢開來，我搖搖欲墜，身體內疼痛之甚，似有人將王水灌入了我的口中，將我五臟六腑化去一般疼痛惡心！我眼睛越來越華，喉頭更加幹渴，手已經無力扶住賈笑青的肉身，直往一邊栽去。

說是遲那時快！有什麽東西頂了我腰一下，將我撞了個清醒，這時我發現身上沒有那麽難受了！

原來是一塊陰影遮在我頭頂，我朝上瞅去，只見隱隱有鱗片，恰好為我遮住了光。我松了一口氣。

那拂塵飛到了一個山頭，生生向下墜去，我也免不了摔了下來，我護好賈笑青的肉身，這時我已是不能再支持下去，兩眼一黑便暈了過去。

再睜開眼來便見得賈笑青一身碧綠衣服，端是清秀脫俗之貌，坐在我旁邊，然面色卻稍顯蒼白。

“你可知道你身上所養何物？”賈笑青深吸一口氣道。

“什麽？”

“長生不老之藥。這就是你沒心仍然能活的原因。”賈笑青直楞楞盯著我的肚子道。我本來想裝傻，但是此時此刻，我在她面前，已經舞所遁形。

我咽了一口口水，妄圖滋潤我如火燎一般的嗓子，啞著嗓子道：“是，我身上有長生不老之藥。”

“匹夫無罪。”賈笑青搖搖頭。道：“那道家曉夢原來和驪山陰陽家一起，為政哥兒做事，我想她目的並不是為了煉化你，更多的是想要奪取你身上的長生不老之藥，雖她此次鬥法並沒有贏過我，但她必然會派人到處宣揚你身上有長生不老藥一事，到時候就算你變成屍妖，也怕是活不下去。”賈笑青搖搖頭道。

我作勢要起身，賈笑青擺擺手道；“你先躺著，白仙兒不在，過兩日才能回來，我先用朱砂封住你幾個大穴，延緩你腐爛的速度。但是接下來幾天你會極度渴望鮮血，你必須要忍住，如果你喝了一口血，真的就是萬劫不覆了。”這時候我發現屋內已經被封死，一絲光也進不來，只有燈光微弱。

我“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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